《玉想》是曉風最成熟的深思,在安靜分析中有激情,在冷眼凝視中有摯愛。她認為經學、史學和哲學可以是一個民族強健的體魄,但「美」卻是維持命脈的和暢的呼吸,本書便是她對美的獻禮。
增訂新版中,除美學大師蔣勳特別為序推薦外,版面重新彩色編排,珍貴圖片與曉風雋永優美的文字相映襯,值得細細品讀。
本書特色
★ 獲新聞局中小學生優良課外讀物推介
★張曉風最受人喜愛的美學散文,美學家欣賞讚譽!
作者簡介
張曉風
江蘇銅山人。得過吳三連、中山山文藝獎、國家文藝獎,當選過十大傑出女青年,曾任教東吳大學、陽明大學,現為「搶救國文教育聯盟」副召集人。她編、寫戲劇、雜文、散文。然而真正呈現她面貌的,應是她的散文,可用學者的深度細讀,因它那麼深刻;您可以用孩童的天真翻她的散文,因它是那麼淺明。詩人□弦則稱她是「詩人散文家」。著有散文集《玉想》、《從你美麗的流域》,主編《中華現代文學大系》散文卷、《小說教室》等。
〔增訂版〕序
重讀曉風《玉想》,兼懷李霖燦老師∕蔣 勳 002
寫下來,真好(自序) 008
〔初版〕序 序∕李霖燦 016
給我一個解釋(代自序) 022
第一輯 玉 想 玉 想 034
色 識 050
初 心 068 溯
洄 074
火中取蓮 092
故事行 104
天 門 116
仗美執言 132
我彷彿看見 138
會過日子的女人 148
衣宮半日記 154
訪香港導演方育平 162
第二輯 低眉處 值得歡喜讚歎的《歡喜讚歎》 168
中國的眼波 180
以人為鈐記 182
低眉處 184
錯 誤 190
評 語 196
第三輯 有 願 也算攔輿告狀 200
如果你錯了和如果我錯了 208
局長,請聽我說一個觀念 210
冠 禮 216 遊園驚夢 218
有 願 222 河飛記 224
寫於「和氏璧」演出之前 228
老師,這樣,可以嗎? 230
〔新增文章〕 安全的冒險 234
炎方的救贖 238
楊貴妃和她的詩 250
跋 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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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下來,真好
(1)
咦?他是誰?他怎麼會出現在我家門口的公園??他是真的嗎?
是晴暖的禮拜天早晨,我作完禮拜回家,刻意早一點下車,打算穿過這個長著二十棵樹的小公園,並且姑且算它是一趟森林之旅。
然而,我竟遇見他,他似乎正在喝水龍頭流出來的積水,他不動,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或者只是一個塑像?我走近,坐在一張長椅上,定睛看他。他是一隻大約四十公分的鳥,我看到他的頸綬在風中飄動,但我仍不敢相信他是真的,這年頭假東西都做得很像呢!
但我又不忍心驚動他,如果他是真的,他當然該有他不被打擾的權利。於是我坐著,定定的看他。
終於,他轉了一下頭,我才知道他是真的!在地球的某一經緯度上,我曾買下我家住宅,公園在我家門口,我在這個空間上生活了四十年的時間。然而,公園?一向只有從人家家裡逃出來的鴿子,還有麻雀和綠繡眼,偶而有白頭翁,至於這種大型鳥,比鷺鷥還肥大的鳥,我是從來也沒見過呀!
確定他是一隻真鳥以後,我又看了他二個小時,他沒有動作,我也沒有,我只驚奇,他是誰?他怎麼會忽然現身此地,這事得去問劉克襄,反正我一切有關鳥的事都去跟他打聽。二天後我找到劉克襄,並給他看照片:
「哎呀!他是黑冠麻鷺啦!」行家是不用看第二眼的,「最近他也出現在大安森林公園?,不料連你家門口的小公園?也有他們的蹤跡。」
哦,原來他是黑冠麻鷺。
「你記得嗎?十幾年前了,」劉克襄又接著說,「那時候有人想把大安森林公園弄成運動場地,你寫文章反對,後來還是維持了原議。而現在,台北市居然就有了黑冠麻鷺了,你看,這是你爭取來的呀!」
什麼?這隻鳥的出現原來和我也有那麼一點關係,原來他有今日的一枝之棲也跟我當年力爭有關?這件事我已忘了,連那篇文章去了那?都不記得了。可是,卻有一隻黑冠麻鷺來報訊,來跟我打個招呼。大安森林公園離我家不遠,他可能住在那?,偶然飛過街來看看。
真是謝謝克襄,我自己都忘了的事,身為編輯,他卻是有記憶的。我原來只想問他一隻鳥的名字,他卻告訴我更多,他要說而沒說的是:
「嗨!你知道嗎?寫下來,這件事很好喔!寫下來,表達了,成功了,十幾二十年後,你會看到績效!」
(2)
順著克襄的話,我想起不久前專欄作家協會去桃園參觀,車過某地,負責招待我們的東年忽然請車開慢一點,他說:
「你們看,這是桃園神社,是日本時代的木結構建築。當年要拆,是曉風老師寫文章罵了才救下來的,現在,卻是我們重要的觀光景點了。」
我當時也嚇了一跳,民國七十四年,我用可叵筆名寫了一篇「也算攔輿告狀」給當時的徐縣長,這事居然也就蒙天之幸把房子救下來了,民國七十年前後,高信疆所主持的時報人間版大力鼓吹報導文學,附帶的,抗議文學也就跟進了,抗議而能成功,二十年後就一切見真章。
(3)
「寫下來」的好處還不止這些,例如我寫過孫超的陶藝,當時也很想寫他的妻子關正,但時機稍縱即逝。如今關正已走了二年了,患類風濕關節炎的她是怎樣苦撐苦熬才努力扮演了賢妻的角色,那真該是一篇字字含淚的文章,可惜已經沒有機會了。
相較之下,我寫了林淵,他雖已走,但我較少憾恨,覺得他和他的作品,都長長的活在那?。在石雕?,也在文字?。
(4)
「你只能寫抒情文。」
我的中學老師如此告訴我,我也深深相信。
我漸漸才知道我錯了,十幾歲的我並不是不會寫說理文,而是我那時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理,心中沒有什麼道理的孩子那?說得出理來呢?但等我把自己整理好,居然年已四十了。
《玉想》這本書是我中年之際寫的,也必須到這個年紀才能說出對玉石的想法,對彩色的見解,我把道理說出來了,我很高興自己做了這件事,寫下來,真好。
(5)
經過十九年,九歌打算把《玉想》這本書重新付梓。我在重校舊稿時,心中充滿感恩和喜悅。唯一的悲傷是當年作序的李霖燦老師這一次來不及看見了,他於一九九九年病逝美國。啊!算起來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記得有一次我開車載李老師和胡品清老師去陽明山二子坪走走,老師非常高興,後來還好幾次打電話來說:
「真是個好地方啊,沒想到這麼鄰近之處,(老師住外雙溪故宮的宿舍)也有這麼一處有意思的地方啊!」
老師是見過大山大水的人,實際世界?的大山大水,以及畫紙上的明山秀水,他一再謝我二子坪之遊其實也只是對後生的仁慈,我能「被他所寫」,也真是幸運。
(6)
新版《玉想》,又增加了三篇文章,是為《長生殿》、《牡丹亭》以及國光「鬼.瘋系列」演出而寫的。能為國劇作些詮釋原來並不在我的人生規劃?,但人生又那?是我們所能一手擘劃的呢?
(7)
總之,能寫下來,真好。至於它是瓊漿,還是糟醨,也就交給時間去辨嚐吧!
張曉風 九八年三月
〈如果算陰曆,就是己丑年如月。如月,就是二月的意思,指的是它繼承了那份蓬勃,並使之更為一逕前推,真是個有美感的月份。)
推薦序
重讀曉風《玉想》,兼懷李霖燦老師 蔣 勳
初春重讀「玉想」,想到李老師說的「命好」,想到同樣「命好」的一些朋友,想為老師奠一尊酒,窗外雲嵐變滅,潮起潮落,可以珍惜的還是朋友寄來的春茶在舌口上留著的一段餘甘。
張曉風的「玉想」要重新出版了,我把這一冊大多寫於上一世紀八○年代的散文拿在手中重新讀了一次。
讀著讀著,覺得午后河邊乍明乍滅的陽光真好,隔著河,對面的大屯山一帶白雲卷舒,或來或去,配合著時起時落的潮聲,我就放下了書,跑去找台南朋友新寄來的今年剛收的春茶。
「玉想」是要有一盞「春茶」搭配著讀的。
這些近三十年前都讀過的文字,在春茶的新新的喜氣得意的滋味裡,一一在沸水中復活了。
曉風寫這一系列文字的時候我們常一起出去玩,有一個「花酒黨」這樣的名字,五六個人,七八個人,帶一盅酒,聽聞什麼地方有好花,好山水,便一路殺去,盤旋數日。
我跟曉風、慕蓉去過南仁山,中央山脈到尾端的餘脈,低矮丘陵起伏,很像黃公望八十二歲的名作「富春山居」。那時候兩派學者正為了故宮兩卷「富春山居」孰真孰假鬧得不可開交。從乾隆皇帝開始就鬧不休的「雙胞案」,到了山水面前,忽然想起黃公望在「無用卷」卷末寫的「巧取豪奪」四個字。也許黃公望一生賣卜為生,到了八十二歲真的卜算出了這張畫要到人間去經歷一段「巧取豪奪」的滄桑罷。
被稱為「元四家之首」的黃公望,八十二歲的名作,不再只是「名作」,而是一堆「巧取豪奪」的「慾望」。在不同的人手中流轉,有人為這張畫傾家蕩產,有人為這張畫死時不能瞑目,吳洪裕因此要姪子燒起火來燒畫殉葬,卻沒想到煙火騰騰,畫燒成了兩段,死者瞑目了,活著的人還是從火堆中搶出,前段成為「剩山圖」,歷經大收藏家吳湖帆的手,最後進入了浙江博物館。後段腳長一段也歷經不同人收藏,最後入了清宮,被乾隆當成假畫,1949年隨故宮南遷,到了台灣。
做學生的時候,有幸運隨莊嚴老師、李霖燦老師一起看畫,拿出一卷「富春山居」,四、五個研究生,一面跟老師聊天,一面努力做筆記。
我是不用功的一個,不知道為什麼總惦記著元代一張紙上什麼地方無意間滴下一水痕,或汗,或淚,或是某一春日不經意的雨滴,留在上面,沒有人覺查,水痕宛轉,卻隨歲月成為滄桑的斑剝,那就是大書家所說的「屋漏痕」嗎?
我也惦記著畫上在明末清初留下的煙火記憶,在灰燼的邊緣,一點點驚恐險絕的遺跡。
曉風像是在談「玉」,談「陶瓷」,談中國藝術中的顏色,談刺繡,其實,也許我們有一樣的毛病,談著談著,會情不自禁,跑去專心凝視一塊玉上的「瑕疵」。曉風說的「瑕疵」,是書畫裡的「屋漏痕」,是玩古玉的人津津樂道的「沁」。因為入了土,那玉和石灰,松脂,人的骨血,動物的腐屍依靠在一起,年月久了,玉石上就有一塊去除不了的「斑」,或赭或灰,或如髮絲,或如血脈,或如淚痕,丹心要化為碧,便是「沁」這個字,「沁」是如此深的記憶,「沁」入肺腑,是對抗歲月,對抗毀滅的驚叫。
中國的美學,要看到黃公望「巧取豪奪」之外的歲月的痕跡,才會有帶著淚痕的驚叫。
那時候在「富春山居」長卷前面,李霖燦老師沒有說什麼話,他似乎對爭辯筆仗都不感興趣,他談中國藝術的文字像詩,不像論文。
這個原來杭州藝專出身要做畫家的學者,因為戰爭,誤打誤撞走了西南邊陲的大山,遇到沈從文,知道生命裡有許多意外,像曉風在「玉想」中說的「錯誤」,李老師和南遷的故宮書畫註定要走在一起,走到台灣,註定要在他的凝視下,看到一千年前藏在「谿山行旅圖」樹叢中「范寬」這兩個字,找到目前全世界唯一可以確定的「范寬」的真蹟。
我帶學生到故宮看「谿山行旅」,指給他們看樹叢中隱藏的名字,他們覺得奇怪,「怎麼一千年來都沒有人看得見?」
「問得好!」我心裡想,這個名字是註定要在一千年後在台灣由李霖燦看到的,就像「沁」這個字,必得要有一個「心」字,沒有「心」,玉也只是一塊石頭,纏綿也只是一堆亂絮,陶瓷不過就是土胎而已。
曉風有心,所以有了「玉想」,「玉想」談中國藝術之美,也像詩,不像論文。
我看的「玉想」有李霖燦老師在一九九○年寫的序,序寫完,李老師故去,我重讀「玉想」,想到的是李老師最後一次到東海建築系評圖,忽然打電話找到我,說要來我美術系辦公室坐坐。
我的辦公室是東海舊圖書館晒書後廢棄的空間,沒有人要用。我喜歡它兩邊透光通風,早午都有陽光,掛了竹山民間製作的細竹簾,光線篩過竹簾空隙,就如一卷靜靜的萱紙,戶外樹影雲影都可以在上面留痕跡。
李老師坐定,環看地上陽光,陽光中樹影雲影風光搖曳,忽然轉頭跟我說:「蔣勳,我們都是命好的人,一輩子都在看美好的東西。」
二○○九年初春,重讀「玉想」,想到李老師說的「命好」,想到同樣「命好」的一些朋友,想為老師奠一尊酒,窗外雲嵐變滅,潮起潮落,可以珍惜的還是朋友寄來的春茶在舌口上留著的一段餘甘。
二○○九年二月二十五日於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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