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類比來說,他們活在卡夫卡筆下的甲蟲與外部世界,或是馬奎斯的回憶與現實之間。
「我想這便是精神病院的價值吧,它具現並且時刻提醒我們空缺的存在。」——林徐達,本書結論
或許對所有人類學家而言,異文化的田野工作本身就是一項帶有奇幻性質的經驗,不管是美拉尼西亞島嶼居民的經濟生活、非洲烏班吉流域的部落巫術、新幾內亞高地的死亡儀式,或是城市裡傳統市集的氣味、聚落裡祕密進行的鬥雞活動、林間裡的松茸採集族群,或是精神病院裡的生活形態,都經由自身活動形塑了屬於各自的文化表現。
但是,將精神病院視為一座奇幻地,並不存在任何異文化的浪漫想像。
事實上,我們很難確認應該給予精神病院怎樣的評價。一方面,精神病院是現代社會應對「瘋癲」的隔離機構,保障了社會機能得以繼續運作而不至於遭到破壞;另一方面,它又是不幸與苦痛的匯集地,肯認了患者的患病經驗、目睹精神疾患帶給他的困擾,以及因為這個困擾所導致無法控制的殘酷意念和行為。
臨床文化因此經常是不一致的。收容意味著隔離阻絕,照顧則顯露出病人複雜的生存技術;在科學病理學診斷中透露出憐憫,在專業照顧中顯現醫療人員的氣憤情緒。一如在精神病院每週的團隊會議裡,逐一討論急性病房病人這週的病情和病室表現時,一名資深的精神科醫師告誡臨床團隊的同理心不僅是同理家屬照顧病患的辛苦,而是同理家屬放棄照顧的酸楚。
《在奇幻地》是一位詮釋人類學家,以臨床心理師身分在精神病院工作的民族誌紀錄。
作為人類學田野場域,在當代民族誌調查主張移動、非典型定居模式、全球化溝通等特質看來,精神病院確實相對「封閉」——它被第一線的臨床醫療相關專業的養成和訓練,第二線的公共衛生、疾病防治法規、健保制度,以及第三線的機構組織、公會、藥商和醫療器材商層層圍覆。這種封閉性讓臨床機構的社會科學研究往往受限於現實條件,但也開展了人類學全貌觀點介入的可能性,使得人類學專業得以從文化視角,詮釋當代精神醫學的醫療處遇和精神病院患者的生活處境。因而,從事醫療場域調查的人類學家得以探究臨床文化如何從病患行為、診斷和治療目標,以及各個臨床專業職責等獨特的社會實踐形式,以各自不同方式表述「臨床現實」,並且將這些診斷知識與治療行動的意義相應於不同形式的現實之中,試圖釐清精神疾患臨床醫療場域的整體意義。
本書著重於對精神疾患、精神病院、患者、臨床工作團隊的文化詮釋,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從古典心理病理學論述、社會學的醫療機構批判,以及醫療人類學的文化觀點,對精神疾患的診斷發展與理論概念化的進行爬梳;第二部分則試圖在這三個學科專業的既有理解下,探討精神病院患者的日常作息、醫院的處遇和管理,闡釋精神病患的臨床經驗,並且展現穿梭於妄想內容與病院真實生活兩者之間的邏輯與意義。
「人類學並不像政治科學帶有明確目的性的檢討,以及爭取改變的清楚說服力。它更像是一則長篇寓言,提供內容、傳遞寓意,帶領讀者離開化約式的世界觀。『事情並非如你想像的那般簡單。』」
但,「最接近的真實恐怕就是這樣了。」